原文地址:旧文重发:俄罗斯红石市纪行作者:王小东 这篇文章是我2002年写的。最近在重庆逛,忽然想起了不少自己去过的地方,所以旧文重发了。
我们是从海拉尔去俄罗斯边境小城红石市的。去之前,海拉尔这边的人都说俄罗斯那边好的不得了。在路上,司机就在不断的唠叨,这一段的路面是中国人修的,坑坑洼洼,前面一段是包给俄罗斯人修的,路况就好得多,要说还是人家老毛子行。这还是真的,到了俄罗斯人修的那一段,路面果然好了一些。到了边界,我们原来乘坐的丰田“沙漠王”便不能再使用了,进入俄罗斯只能乘坐中国的国产车,不知道这是哪一边的规定。司机和导游都是中籍俄人。 中俄两国的界河是额尔古纳河。远远就能看到一座桥,这是老界桥。新划定的边界是中国这一边往前推进了,也算是一种安慰。到了边卡,通关手续办了很长时间。开头说是电脑坏了,给了钱,于是说对你们特殊照顾,进行手工办理。尔后又是漫长的延宕和反复的勒索,最后扣了一箱酒,若干个西瓜,才算过去了。俄罗斯的大地确实辽阔,开车走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。那边草原的植被也确实比中国这边稍好,因为承载的人口和牲畜少。出于好奇,我把手机一直开着,看看“中国移动”的信号究竟什么时候消失,车大约走了十多分钟,“中国移动”的信号才最终消失。当时不会有人想得到,“中国移动”信号的消失,意味着在此后的二十多个小时里,我们这一行人与外界的通讯联系将被完全切断,这在现代社会中,是一件严重而可怕的事情。俄罗斯这边的植被确实比中国那边稍好些,但好得很有限,看不到什么特殊的美景。这边的路面的质量也很一般,还没有中国那边“老毛子”修的那段质量好,这让人想起了中国过去的岁月:自己生产的好东西首先得给人家享用。路上没有人,车走了很长时间也看不到一个人、一处房。俄罗斯地广人稀,这一点确实是名不虚传。不知走了多久,才看到了一些村落。房屋相当破烂。我过去只去过西方发达国家,从来没见过白人住在这么破旧的房子里,故此感觉有些异样。村落里尚留有一些苏联时代的招贴画:镰刀、锤子,工人阶级,画风让人想起中国的文革。另外,还经常见到一些坦克、大炮什么的,放在石砌的基座上。没听说这里发生过什么战事,苏联和日本人打的诺门坎那一仗也不在这里。在没打过仗的地方,俄罗斯人也不忘纪念自己的赫赫武功。有一处是坦克和拖拉机并排放在一起,中间是一个手拿花簇的少女,这大概是继承我国古代秦国商鞅奖耕战的思想了。下午4点左右,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红石市。这是一个生产核材料的高科技城市,过去是保密的,近两年才对外开放,大约有8万人口。城市的街道很干净,也宽敞。人们悠哉游哉,在那里闲逛。我对同行的人说,这里看不到任何商业活动的气息,投资者恐怕不会来。房子是如此的千篇一律,全是长方形的水泥块。我们也常讨厌中国的建筑的乏味、千篇一律,但跟这里的乏味和千篇一律比,中国的建筑简直是太艺术化了,我们后来在大兴安岭里的小镇看到的房子也比这里要丰富多彩得多。我后来看到一篇美国报纸上的文章,说是在俄罗斯远东地区,稍微好看一点的建筑都是中国的建筑公司建的。俄罗斯这个民族真有意思,缺乏审美竟然到了这种地步,真难想象他们还出过列宾之类伟大的画家,他们还有克里姆林宫那些华丽的古代建筑。真正让我们吃惊和受罪的事情还在后头。把我们骗到了这里,俄罗斯旅行社的人才告诉我们:红石市没有星级宾馆,招待所的住宿条件极其恶劣,最好的地方就是公寓房了。我们说我们愿意多花钱,他们说这不是钱的问题,是根本没有。于是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宿舍区,据说还是专家、学者们聚集的地方。下了车就被一群乞讨的孩子围住。同行的一位女士把身边几乎所有食物都给了他们。但这些孩子是一群恶丐,没个够,想要什么没给,就做出世界通行的下流手势侮辱你。最后我实在愤怒了,揪住一个个子已不算太小的孩子,也对他做了那个世界通行的手势,才算把这帮乞讨的孩子唬住了。即使到了公寓门外,我们也还没完全预料到住宿条件是如此的恶劣。这里的公寓一般是三居室,每个居室里放了三、四张床。屋里的暖气管子是歪歪扭扭焊起来的,我们知道中国的民工做活也糙,但绝不可能糙成这个样子。家具是破三合板钉的,中国五十年代也没有这么简陋的家具。我的记忆不会错:当时的家具都是单位配给的、标准化的,根据级别略有不同,有些家具我的父母今天还在使用,绝对比这些破三合板钉的家具好。但最让忍受不了的还不是这些,而是卫生间太脏。男人,小便怎么都好解决,但在这么脏的卫生间里,我实在无法解出大便。我说,就凭这一条,我呆在这里无法超出24个小时。后来我在北京对一个采访我的美国记者提起这段受难的经历。他说,你们中国的厕所不也是很脏吗?我说,是的,也很脏,但你总能找到干净的,比如说,我们现在谈话的这个地方,它的厕所的干净程度可以比得上世界上任何国家最干净的厕所,可在那里,你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可以使用的厕所。根本找不到。后来,在俄罗斯境内我曾一路上找厕所,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使用的,只好回到祖国再解决问题了。即使是在中国边远的贫困地区,这种情况也是很少见的。同行的一位朋友对我说,他几乎走过中国所有的贫困县,穷到这个份上的,还没见过。当然,我知道批评者会说:这正是中国糟糕的地方,即使是贫困县,也可以找到高级宾馆;而贫苦农民们的厕所如何?是不是比俄罗斯的更脏?这倒是没错。现在在中国,再穷的地方,你只要有钱,也能过得舒舒服服;而俄罗斯也许还保留了更多的社会主义因素,就是要让你有钱也得和大家一样,找不到干净地方住,找不到干净厕所上。晚上没什么事情好做,去吃饭。饭是够差的,这就不用说了,中国的伙食最好,你就是到了美国,那伙食也比中国差远了——中餐馆另作别论。饮料也是相当的差,上来的饮料都是中国劣质汽水那种味道。于是又不敢喝,好在我们有先见之明,从中国带了大量的矿泉水和西瓜。边吃饭边看俄罗斯姑娘跳舞。俄罗斯姑娘一个个长得还是很漂亮的,但一上来就是跳美国式的大腿舞。问能不能跳几个俄罗斯的民族舞蹈,支吾了半天也跳不出来。那就唱几个俄罗斯歌吧?同行的人中很有几个五十多岁的人。我们知道,那个时代的人,都会几句俄语,特别对于俄罗斯歌曲有着深厚的感情。但回答还是不行。问:是否政治上有什么挂碍?答:政治上没什么挂碍,就是不会唱了。最后,总算是唱了个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唉,一个曾经是超级大国的民族,竟然衰败至此,连自己的舞也不会跳了,自己的歌也不会唱了。兴味索然,早早回去睡觉了。第二天,接待我们的俄罗斯老大嫂不无遗憾的说:你们怎么回去得这么早?姑娘们刚刚换上三点式!我们可是都付了钱的。我们说:嗨,无所谓啦!回到房,如此恶劣的住宿条件,我也睡不着觉,于是想打个电话。在中国,再边远的地区,只要有稍微那么几个人聚集的地方,就有中国电信,就有中国移动,故此打电话已经打惯了。没想到这里不行。问了,说是打长途需要先到邮局去申请,预定好几点到几点打,先交钱,然后再回去打,多退少补。太麻烦了,何况邮局早早就关门了,这就是说,没法打了。我不禁有点恐怖。中国当然也有过打电话十分难的年代,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?我已经不记得了。这么些年,我一直都生活在“信息时代”,电话、互联网始终保持着我与亲友的联系、与外部世界的联系,现在,这些联系就这么被掐断了,而且是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、语言又不通的地方,真是有点叫人发毛。俄罗斯真是穷到这个份上了。问了问搞边贸的人,他们说,俄罗斯远东地区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甚至住的,全得依靠中国人。他们能给我们什么呢?除了还保留有前苏联留下来的一些武器技术外,大致也就是木材、劣质钢材什么的。奥,对了,还有大批的俄罗斯小姐。不用说,中国的边境地区满是她们的身影,即使是中国内地的小城,都能看到她们在从事性服务。即使如此,俄罗斯人对于我们中国人还是傲气十足。不要说正牌的俄罗斯人,就是那两个陪我们的中国籍俄罗斯人,也是牛得很。其中一个是司机,他踢着路旁的一个垃圾桶对我说:“你看看人家这垃圾桶!铸铁的!中国有吗?弄个铸铁井盖还被人偷了去!”我横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中国有人偷井盖是不假,但中国不但有铸铁的垃圾桶,还有不锈钢的垃圾桶呢!再说了,怎见得俄罗斯就没人偷垃圾桶?有人偷不也还得用嘛!俄罗斯人对于中国人穷横穷横的傲气,和中国人对于俄罗斯人,不,对于全世界所有外国人的卑躬屈膝、自轻、自贱、自卑恰成鲜明的对照。这是为什么?用尚武精神的理论分析,那就是人家过去把我们揍了,揍得趴地下起不来,江东64屯,杀我们多少人,连个反抗都没有,直到现在,我们还没回揍过他们一顿,因此,不管穷(如俄罗斯)富(如日本),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。其实,相对尊敬我们一些的,倒是美国人,因为我们在朝鲜把他们揍了——当然,许多亲美派知识分子不会同意我这个解释,他们会说,这是由于美国人最善良。爱怎么说怎么说,不想和他们争。但有时想想又很担心:他们穷到这份上,还有这么一股子傲气,我的同胞,却永远是自轻、自贱、自卑;照这个样子下去不改,我们恐怕还得让他们揍趴下,给他们当奴隶!当然,中国人有时不是自轻、自贱、自卑,而是善良。同行的一位女士听说我要写一篇纪行,再三的嘱咐我,不要光写阴暗面,也要写俄罗斯人不随地吐痰,写俄罗斯人在楼道里摆的兰花……。我在这里就算写了,完成了她的嘱托了。忍过了艰苦的一夜,没怎么睡着,夜里下了雨。第二天,先去购物。这也就是旅游必不可少的一种仪式,因为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买的。这里的商店的外貌也极难看,还是长方的水泥块,门口没有任何装饰,和仓库没有任何区别。还去了一个金店,也是这副德行。那两个陪我们的中国籍俄罗斯人又说了:你看看人家的金子,亮闪闪的,成色就是足!我看了,看什么呀?乌里吧几,谁敢买呀!同行的老邓,带了不少钱,怎么带来的还怎么带回去,花不出去。又去了一个教堂。只有在教堂里才看见了一点艺术、一点文化。再没有艺术、没有文化的地方,教堂里还总是有一点艺术和文化的。于是就往回走了。在路上,还是找不到可以使用的厕所。又途径那个坦克和拖拉机并排放在一起,中间是一个手拿花簇的少女,继承商鞅奖耕战思想的地方。看了一眼,发现有文字,俄文是看不懂的,但“1954-1994”几个阿拉伯数字印入了我的眼帘。我很奇怪:经过了前苏联解体的巨变之后,这1954和1994还能连得上什么关系吗?我到现在也没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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